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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chapter 47

  分寸

他从车里找出烟和火。是乔瑞送的。


前年冬天, 他戒烟。烟龄不短,有时候是真受罪,她就送了他这些, “实在难受的时候,就吸一支。心理上缓解一下。”


烟支不含尼古丁,是替代品。到今天为止,消耗了三支。


烟是真戒掉了, 可戒烟的目的却没达到为了要孩子才戒烟,但她中途变卦了, 说认真做了规划,到她三十五岁上下再考虑孩子的事儿。


一竿子把他支到了十年后。


他反复摩挲着银质的烟盒、火机,直到两样东西在手里有了温度。不再冰冷。


郁薇早就看到哥哥回来了,见他迟迟不进门, 压不住心头焦虑,找到他面前,“哥。”


郁铮嗯了一声, “爸妈都在家”


“都在。”郁薇说, “爸在书房, 妈在和阿姨做饭。”


郁铮打开烟盒, 取出一支烟, 送到鼻端, 闻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郁薇抿了抿唇, “她怎么样没把消息透露给无良媒体吧你一定要劝住她”


郁铮把烟支放回烟盒, “谁”


“嫂子, 我嫂子。”


“我了解过了,瑞瑞与贺既明事故的事发地,也就是所在的沣西路那一段,没有监控设备。”郁铮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讲述所知情况,“昨晚知情人言骁并没报警,你则及时带贺既明离开现场,并做了后续处理,目前为止,警方并不知情。”


郁薇神色放松了一些。


郁铮视线锐利地凝视着她,“昨晚你赶过去之前,在哪儿”


“在锦苑。”


郁铮若有所思,“沣西路是不是去锦苑的必经之路”


“你想说什么”郁薇神色狐疑,眼神里有了戒备。


郁铮目光如鹰隼,“瑞瑞最严重的伤是右脚跟腱断裂。她当时是从车里逃出去,以她的底子,就算从二层楼跳到地上,只要是心理上有所准备,就不可能伤到那种程度。所以,脚伤不是恶意追尾事故造成。只能是她作死,脚受伤严重的情况下还驾车。


“在事故之前,发生了什么”


郁薇睁大眼睛,瞬间暴躁起来,“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她那个脑子每天都在想什么,也不至于”


郁铮抬手示意她冷静,语气却加重了“你敢说,昨晚你只是旁观者”


“你怀疑我”


郁铮语声低了一些,语气却更冷了,“取消婚约之前,贺既明都只是你的未婚夫,而瑞瑞是你嫂子。可你从昨晚到现在,更关心在意的都是别人。”


“我”郁薇张口结舌,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你刚刚说什么取消婚约之前你指的是什么”


郁铮睨着她,几秒种后,把烟和火放回衣袋,抄着裤袋往室内走,“这次的事,你让我非常失望。”


同样的话,昨晚父母在电话里,也对乔瑞说过,语气比哥哥好不到哪儿去。亲耳听到、亲身面对,才知道这样的言语的伤害力很重。郁薇没时间去深究这些,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要说服爸妈取消我和既明的婚约”


“对。”


“为什么”郁薇嘶声低喊。


郁铮脚步停了停,神色冷峻地望着前方,缓声说“贺既明,涉嫌强奸。你要嫁给一个人渣”


郁薇神色骤变,整个人僵在原地。


郁铮把衣袖从妹妹手里抽出,“你是个成年人,只要肯稍稍动动脑子,就会发现整件事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都是贺既明没办法给你合理解释的疑点。”


说完,他步调如常地走到门前,输入密码,进了门厅。颀长高瘦的身影,透着落寞与疲惫。


晚上,魏晓冲送来饭菜的时候,跟乔瑞提起住院费用的事“已经联系到言先生,把他垫付的费用转给他了。”


“麻烦你了。”郁铮中午提过一嘴,让她不用管了。


晚饭是家常豆腐和小米粥,菜的味道淡了一些,提味的葱姜蒜只放了一点点,小米粥则熬得黏稠,很香。


她吃到中途,郁铮拎着一个纸袋进门来。


“你怎么又来了”乔瑞意外。


郁铮扬了扬纸袋,“你用得着的一些东西,杨阿姨帮着收拾的。”她有神经性过敏,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所以,生活必需品都是固定的牌子。


“哦。谢谢。”


“饭菜还行”


魏晓冲张罗的,乔瑞评价就很高“挺好的。要是再来点儿奶奶做的小咸菜,就圆满了。”


郁铮笑了一下,“晚上我留下来陪你。”


“多余。”


“咱爸妈那边,我打过电话了,说这几天要跟你一起处理一些事情,过一阵再回去蹭饭。没露馅儿吧”他这头的父母,他直接说爸妈,她那头的父母,都是说咱爸妈。


“没。”


随后,两个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几句她对他是惯有的无话可说的样子,他没办法突破她筑起的冷淡的堡垒。


两天后,乔瑞出院,郁铮接她回到家里。


杨阿姨看到乔瑞,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郁铮为什么要自己把一楼的主卧收拾出来。


乔瑞第一件事是打了辞职报告,快递到公司。随后跟上司联系,口头讲述辞职相关事宜。上司了解到她真实情况,表示遗憾之余口头答应下来,客气地说随时等你回来。


挂断电话,乔瑞心里空落落的。


她是干一行爱一行的体质,做了那么久的工作狂,又正处于有目共睹的上升期,因为一次意外事故,不得不辞职。


很难受。


也可以持乐观态度不辞职,一边养伤一边跟进公司业务。但事实是不可行。


不管事态怎样发展,及时辞职都是最明智的。


郁铮下班后,把果果接回家。


果果见到她,跳上床,坐到她身边,却是高冷的小表情。


乔瑞不明白,“怎么回事”


郁铮说“没看出来小姑带它去体检、美容了。你就知足吧,这小子见到我的时候,恨不得给我一巴掌。”


“那就难怪了。”乔瑞低头,亲了亲果果的脑门儿,“最怕的就是这两件事,居然同一天给我们做了全套,太坏了,是吧”


果果一只耳朵动了一下,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当晚,郁铮扶着乔瑞到洗手间,站在门边等着。


乔瑞洗漱之前,接到一通电话。


女孩在那边问她“五姐,我该怎么办”隔着线路,但那份脆弱无助显露无疑。


“平静点儿,冷静点儿,乐观点儿。”乔瑞语气柔和,“别的怎样都可以,亲人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女孩明显哽咽了,“你是不是又惹上麻烦了我爸妈赶回来了,我不小心听到我爸说,那晚,贺既明撞车,又被人打折了腿。姐,跟你有关吗你到底在哪儿有没有出事”


“没事、没事。”乔瑞连忙说,“你想多了,我就在家呢,有另外的很棘手的事要处理。要不要跟你姐夫说话”


“不要。我只是怕你惹上更多的麻烦。”


“不会。”乔瑞说,“退一万步说,惹上也应该啊。一家人,什么都是应该的。我现在最挂念的是你,但真没办法去陪你。对不起。”


那边的女孩轻轻抽泣着,“姐,我想见你。”


“忙完这几天,我去看你。等我,好吗”


“好。”


通话结束之后,乔瑞把手机放进家居服的裤袋。牙膏挤到牙刷上,她看着,好一阵,整个人一动不动,呼吸却慢慢变得凝重。


来电铃音又响起,乔瑞拿出手机看一眼,是郁薇,直接挂断。


郁薇再次打来,她再次挂断。


反复几次之后,乔瑞接听,语气很不友善,用的却是交际词令“郁小姐,您找我什么事”


郁铮听到,摸了摸鼻尖。这姑嫂两个,关系就没好过,说剑拔弩张都不为过。


郁薇语带哭腔“我爸妈我哥都跟我说,贺既明涉嫌强奸,是真的吗你一定知道的,能不能给我句准话你手里是不是有证据我要看,你”


“郁小姐,有一件事你要明白我不是你家长,没义务回答你任何问题。”乔瑞语气冷飕飕的,“我要休息了,你再打来,就是恶意骚扰。”


郁铮听出了弦外之音。


如果郁薇没把她得罪到一定地步,她不会连形式上的礼仪都抛到一边关键时候再狠,也不意味着她会在言辞间挖苦谁。


他有一个没有任何根据的怀疑,脑子转了几转,仍是找不出凭据,索性直接问她“你脚伤是不是跟薇薇有关”


乔瑞语气有点儿冲,“我脚伤只跟我自己有关系。”


郁铮深呼吸一下,换了委婉的说法,“不管哪个事故,如果警方立案侦查,你都要把那晚的经过告诉别人。我总会了解到一些内幕。”


“那可不一定,要看情形。”乔瑞说,“有些零口供的案子是怎么发生的我科普过了特定情况下,双方串供达成一致就好。”


“作伪证要承担刑事罪。”


她笑笑地瞥他一眼,“我跟知名心理专家有一阵走得很近,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心理专家走得近的人,精神状态不好,也是有可能的事儿吧”


他沉默下去,神色阴霾。


五年感情是怎么走至冰点的郁薇是关键,其次是他与名模嫩模被媒体捕风捉影、她与广告业名流心理学专家的绯闻。


都确定,对方不是不打招呼就精神身体出轨的人,但心里就是受不了。


总为这种事爆发激烈的争吵,总是都有当时处理不当从而理屈的地方,谁也不会向谁低头。


至于郁薇和她几乎难以泯灭的矛盾,那真是说来话长了。


他出差在外,幸好离本地不是太远,连夜开车赶回来了。


去医院的路上,几通电话之后,他了解了昨晚事故的大致情形仅限于那场事故,之前发生了什么,没人能告诉他,不是压根儿不知情,就是含糊其辞。


到了医院,特助魏晓冲已经等在停车场,有条不紊地告知乔瑞目前情形。


有惊无险,没大事。


郁铮扯松领带,对魏晓冲打个手势,“去忙吧。”


手机响了,郁铮扫一眼屏幕,见是母亲打来,接起。


那边的伍美宁问道“去看瑞瑞没有”


“还没。”


“昨晚我听你妹妹说了一些事,当下就打电话给瑞瑞,态度很差,话说重了。”伍美宁说,“单说那通电话,我应该跟她道歉。但是,在她和薇薇之间,我第一时间无条件偏袒的,肯定是薇薇。”


“不难理解。瑞瑞也不会跟我提这事儿。”乔瑞从不肯打他亲人的小报告,又或者,根本就懒得计较。


伍美宁说“我也想去看看她,方便么”


“算了,缓几天再说吧。”有隔阂在先,短时间内,母亲不见那个小土匪更妥当,“她没大事,但目前的情况,乔家应该都不知情,您别跟人说漏嘴,好么”


“我理解,她一定不希望亲人都跟着担心。另外,今天你抽空过来一趟,有不少事情要跟你商量。”


“好。”


通话结束之后,郁铮把手机调成静音,闭目休息。


回来了,反倒不着急见她了。


他们是正在着手离婚的夫妻。


夏季,一次争执之后,长久的沉默期间,看到对方前所未有的痛苦、疲惫。


“离婚吧。”她说。


“好。”他说。


之所以这么久没离成,起先是他觉得需要冷静一段时间,看过她拟定的离婚协议之后,又与她在财产分割方面产生了分歧。


他们婚前做过财产公证,婚内有过几项数额不算大的共同投资,她意思是撤资或干脆让给他,他跟她态度相同。


乔瑞说“结婚又不是投资,财产方面,我觉得自己吃亏了,你不给我也会争取,相反,你白送我也不稀罕。”


他说“你跟我结婚两年多,我有义务让你在离婚后比结婚前手头更宽裕一些,这样才能放心。”


“有义务你该不是活在一百年前吧”她半是认真半是调侃。


“随你怎么想,死活不答应的话,离婚这事儿就先放放。”


僵持不下,乔瑞提出分居,要搬到婚前的住处。


“本来就楼上楼下住着,跟分居有什么区别”他也来了脾气,摆出谈公事的态度,“我不配合的话,这婚就得离个十年八年的形式上的分居状态,太容易破坏掉。”


“图什么你才没那么傻。”


“你不尊重我意愿,我不介意采取不理智的应对方式。”


就这样陷入僵局。


之后彼此都忙,进入秋季,在家里碰面的时候都少他要确保几场秀万无一失,十月参加时装周和一系列活动。繁忙度一般,但是需要频繁出差。期间回来两次,又赶上她出差或是在外应酬。


这样也好,足够彼此冷静下来,理智地面对婚姻的裂痕。


有人结婚不是因为相爱,就有人离婚不是因为不相爱。


恋爱三年、结婚两年,走到这地步,并不是感情淡了,起码,他依然爱她。很爱。


绝大多数日子里的乔瑞,优雅、理性、甜美,少数情况下的乔瑞,任性、固执、暴躁。


有多大的诱惑力,就有多大的杀伤力。


这样的阶段,出了这样的事故,始料未及。


不是不想尽快看到她,但是,见面后说什么是个问题。


她主动打给他的时候,他因为当时已知的贺既明骨折昏迷的消息,劈头盖脸地问是不是她干的。


她说对。


他又问她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有这种二百五的行为。


她说去问你爸妈。


他说你给我等着,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她说我等着。


这会儿想想,真是糟糕至极的一次通话。


见了面,言语再引起她抵触反感的话,他们的婚姻,就真完了。


十一点钟,郁铮走进乔瑞的病房。


乔瑞正倚着床头查看新收到的邮件。


他走到病床前,和她对视好一阵,他目光从平静转为柔和,开玩笑“怎么不提前告诉一声,吓着我了。”


乔瑞摸了摸下巴,“有这么惨”她照镜子的时候,感觉倒还好。


郁铮微笑,坐到床边,说了贺既明的现状,问她“你得帮我梳理一下整件事。昨晚的事,起因是什么”


乔瑞说“他放话撞死我,我想让他生活不能自理。就这样。”


“起因。”郁铮强调这一点,“什么事引发他放狠话并施行”


乔瑞很明确地告诉他“无可奉告。你已经不在我绝对信任的名单内。”


他神色郑重地问,“只给我一句准话,导火索是不是你跟他之间的实质性冲突”


“是不是的区别在哪儿”乔瑞皱眉。


“如果是你亲友引起,我可以尊重你的态度,等着你给答复。如果是你,那是另外一回事。”这一刻,他眉眼凝着沉郁,和一股子狠劲儿。


乔瑞敛目,挠了挠额头,“不是。”她明白他的意思,就又补充一句,“不是他欺负我。”


郁铮明显放松很多,又歉然一笑,“抱歉,我很自私。你跟别人,有一定的区别。”


“懂。”乔瑞牵了牵唇,“我们要离婚,不是因为相互憎恶。”


“中午想吃什么”他岔开话题。


乔瑞认真思考一会儿,“肥牛热汤面。”


郁铮立马拿出手机,手指滑动屏幕,“我先查一下你适不适合吃。”


乔瑞笑出来。


过了一会儿,郁铮说“等我去给你带回来。”她没到严格忌口的情况,不吃辣,不吃发物就行。


乔瑞有些意外,“叫外卖也一样。”


“不一样。”他举步出门。


她难受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念家的味道、祖母与母亲做的家常饭菜。


她想吃的肥牛热汤面,是做法最简单的那一款香葱炝锅,加水烧开,煮肥牛片捞出备用,用原汤煮手擀面,放入备用肉片和小油菜等青菜。最后调味,末了淋香油、撒一点葱花。


这些,他是知道的。


不能没头没脑地去乔家请长辈做面给她吃,让相熟的店做一碗味道尽量相近的面,还是可以的。


作死作成了花猫脸,一条腿还要瘸一阵,也是不容易了,饮食上应该对她好点儿。虽然,面食只有刚出锅的时候味道最鲜美,但她应该不会计较。


她厨艺是煎蛋能糊掉、煮面忘放盐的负分水准,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一向很迁就体贴下厨的人。


乔瑞收到了乔怡然发来的果果的实时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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